因幡之白兔的传说真相
前言：最近有在看 @NUTTY FRUITCAKE 推荐给我kamS的东方系列视频，其中有诸多象征，比如《慧音なる妹紅たりて》、《诹访大战》、《切勿每晚入梦》等【B站链接】，一起讨论过后还是有许多不甚明白的地方，于是想通过查阅日本古代的神话传说，先补充一下背景知识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我找到了一本叫做《诸神流窜》【豆瓣链接】的书，其中谈到了因幡白兔的故事。
顺带一提，写完这篇读书笔记之后，把它拿给Mr.NF看过，然后Mr.NF不动声色地推荐了 《御伽話を聞かせてよ》给我，说实话，里面大国主命的形象吓了我一跳，葛蒲也无法直视了ww
正文：因幡白兔的故事，或许很多人都已读过，简单来说，就是：大国主命和他的兄弟，共称八十神，有一次他们要去因幡国，向那里的八上比卖求婚，来到海岸边时，看到一只赤裸的兔子趴在岸边哭泣，大国主命的兄弟就对兔子说：“不要哭了，去海里洗洗，再趴到山上吹一吹，就好了。”兔子听了照做，结果更加痛苦。
背负着兄弟行李而迟来的大国主命看见了兔子，问它为何哭泣，兔子就说：“我本来住在淤岐，想要到这因幡国来，但是不会游泳，就欺骗鲨鱼说，我们比一比究竟谁的伙伴多，让鲨鱼排成一列，从淤岐一直排到这里，我从它们的背上一边数着数一边往这儿跑。可是，快上岸的时候，我跟它们说其实我是在骗了它们，结果最后的一条鲨鱼抓住我，剥走了我的衣服，故而在海滩哭泣。八十神从这里经过，听我说了情况，要我到海水里泡一泡，然后爬到山上让风吹一吹。我照着做了，皮开肉绽，更加疼痛了，因此在这里哭泣。”
大国主命听了这话，说道：“你现在赶快到水门去，用淡水洗一洗身子，然后把葛蒲的花粉撒在地上，躺在上面滚几下，你的身子马上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。”兔子照他说的那样做了，伤口立即好了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。于是兔子跟大国主命说：“你是个好人，刚才的八十神绝不可能得到八上比卖。只有你才配得上跟八上比卖结婚。”
《诸神流窜》的作者认为，因幡白兔的故事，可能并非一个简单的童话，而是如希腊罗马神话一样，神之间的战争其实是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，因为种种原因，不得不用神话传说的形式隐晦地记录下来。
①兔子真的是白兔吗？
《古事记》原文关于兔子的描写如下：『於是、到气多之前时、裸菟伏也』『此稻羽之素菟者也、於今者谓菟神也』，开头和结尾分别出现“裸菟”“素菟”，“裸”没什么说的，就是指兔子赤身裸体，关键就在这个“素”，它的原字是“素菟”。本居宣长(1730—1801)在《古事记传》中这样写道：“上文未言此兔系白色。此处突然称为素菟。此种写法令人难解。故思，素若非裸之义乎。若然，则不应该为白。可能有不同读法。希后人考之。”
就是说，宣长认为“素”可能是“裸”的意思。如果是“裸”的意思，那就不能读为白，应有其他的读法。但宣长似乎没有想出恰当的读法。因而暂且读为白，留待后世的学者去探讨。可是后世的学者对宣长以上的话没有深加思考，全都遵从宣长的观点，读成“白兔”，认为是白色的兔子。
其实自己读来，觉得此处含混不清，倘或是我自己想，觉得可疑的地方倒是兔子的“恢复原样”是指什么样子？读过原文，我们知道兔子第一次哭是因为衣服被剥走了【捕我悉剥我衣服】，赤身裸体在海边十分丢脸，因此哭泣；而第二次哭，是因为听了八十神的建议，泡过海水又吹风，皮肤绽裂【尔其盐随乾、其身皮悉风见吹拆】，疼痛难耐，所以哭泣。而大国主命的建议是用淡水冲洗，然后在葛蒲的花粉上打滚——葛蒲的花粉，感觉这个就很有说法，葛蒲的花粉是什么颜色的呢？黄褐色的。兔子在花粉上打过滚之后，复原了，也就不哭泣了——这个地方的复原是指伤口的复原，还是指整个模样的复原？如果是指整个模样的复原，或许这只兔子，就是只棕色的兔子【不知为何脑内出现了小吃驴打滚的模样w】。
②白兔真的是从淤岐出发的吗？
通过地图，我们知道出云在现在的日本岛根县。而隐岐在岛根县的对面。
而因幡白兔的故事发生在现在鸟取县的东部，下图是白兔海岸的细节地图，我们可以看到，故事中提到的淤岐就在气多岬的对面。
然而疑点在于，还是前面提到的本居宣长，这个人生活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，他以及其他之后的一些学者都认为故事中提到的是隐岐而非淤岐。如果说现如今地图上的淤岐岛16世纪末就存在的话，那么本居宣长就应该不会做这种猜测。那我们可以大胆的猜测，淤岐在16世纪还不存在，是后来人们为了迎合因幡白兔的传说而起名的岛屿。
下面是我手绘的简略版的地图。我们可以看到，如果兔子是从隐岐要到本州来，它完全可以走最近的直线，而不需要绕道跑到鸟取县去。
好，回到本居宣长的猜测，虽然在《古事记》的原文中，明明白白写着“淤岐”二字，但这两个字的发音是okinoshima，和“隐岐”的发音是完全一致的。而隐岐这个地方，我们可以看到，离出云非常近，所以本居宣长认定“淤岐”是“隐岐”，也是能够理解的。然而，在《古事记》中，okino在大多数场合对应的是“冲”这个字，所以或许“淤岐岛”实际上指的是“冲岛”。
③冲岛在哪？有什么？
那么如果兔子是从冲岛出发的，冲岛上有什么呢？全日本有很多岛都叫做冲（okino）岛，那么我们要怎么确定这个冲岛的位置呢？让我们返回原文，在故事的最后说到这个兔子是兔神。那么，和神有关的冲岛，我们很快会想到在玄海滩中央，位于日本和朝鲜航线上的神岛冲岛。历史上这个岛，曾经作为从日本出发到朝鲜的一个中转站，被称为“息御岛”。早晨从九州出发，傍晚到达这个岛，经过祈福仪式等等活动【因为海上的航行还是比较危险的，可能碰到风暴、海浪颠簸等困难】，然后再出发前往朝鲜。
既然它被称为神岛，那么岛上供奉的是什么神呢？答案就是宗像神。那么宗像神和兔神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在《和名抄》中对“兔”是这么解释的：『兔，音“度”，宇佐岐，似小犬，耳长，缺唇……』。兔意味着宇佐岐，那么兔神就意味着宇佐神。关于宇佐神，世间能联系起来的，就是八幡菩萨，然而八幡菩萨和宗像神似乎没有联系。再看《日本书记》，其中说到“即以日神所生三女神者，使降居于苇原中国之宇佐岛矣。今在海北道中，号曰道主贵”，也就是说宗像三女神是降居于宇佐岛的。既然这三个岛是宇佐岛，当然会很自然地从这里产生一种联想，认为三个岛上的神叫作宇佐神。于是，宗像神→宇佐神→兔神→兔子，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变化，神在这里彻底成了一个动物。
作者随后，亲自上岛体验岛上的仪式，也就是“楔”，简单说来就是：上岛裸身→海水清洗身体→用附近泉眼的淡水冲洗→上山拜神。这个过程是不是很像：兔子被剥去衣服【裸身】→听从八十神的建议用海水清洗→上山吹风。“楔”的过程也就是兔子受难的过程。故事中，兔子的受难实际上是被人命令着要作楔，八十神的建议也并不是作弄兔子，只不过命令兔子按照一般的形式，脱光衣服作楔。但兔子忍受不了这种楔，因此大国主建议兔子作另一种楔，那就是淡水的楔，用淡水洗洗身子，然后在葛蒲的花粉上面滚一滚。看来大国主所说的楔是是一种较简单的、较舒适的楔。
前面我们说到兔子到本州上来，可能象征着宗像神的迁移，或者是信奉宗像神的这个族群的迁移。而冲岛作为日本到朝鲜的中转岛，位置重要，自然是很好的一个地方，那么为什么要从这个岛上迁走呢？作者在这里就提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战役，叫做白村江的战败。简单来说就是在唐朝的时候，日本入侵朝鲜，中朝日三国在朝鲜进行一次战争，这次战败导致了日本国家的转型。这次战败一方面使得日本侵略朝鲜的梦断，作为中转岛的冲岛失去了价值；另一方面，由于害怕唐朝水军攻打过来，岛上的人也要进行撤退。
在撤退的过程中，信奉宗像神的人们，不得不把宗像三女神中的两位移到本州。至于留下一位，一是可能为了保留神的发源地，二是可能没有相应的地理位置搬迁。日本人相信，永恒的神会降临在永恒的岩石上，如果没有极为相似的地理位置，那么这尊神就可能无法降临。当然，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。
④鲨鱼是什么呢？
接下来让我们讨论一下故事中出现的鲨鱼吧。在山幸彦海幸彦的故事中，火远理命借了哥哥火照命的钓杆去钓鱼，一整天什么也没钓到，反而把鱼钩丢了。火远理命造了许多鱼钩赔哥哥，但哥哥不同意。火远理命只好去了海里，来到棉律见的宫殿，遇见了丰玉比卖，并获得了鱼钩和魔珠，打败了火照命。这时丰玉比卖已经怀孕，到火远理命那儿分娩。火远理命看到丰玉比卖分娩时变成一条鲨鱼。比卖认为受到羞辱，丢下刚生的孩子回到海里去了。
“丰玉比卖在分娩时化作了鲨鱼”——这个丰玉比卖是什么人呢？她是棉津见神的女儿，而棉津见神的势力在北九州的志贺岛，而他的氏族就是阿县族【《新撰姓氏录》上写道：阿县连是“棉积神命儿[穗]高见命之后也。”】。在冲绳人们把船称为小鲨鱼，在大分县把独木舟称为大鲨鱼，可见鲨鱼指的就是船。此外，作者在书中记录了这样一件事：
『临回去时，楠本先生给我们各送了一册宗像神社复兴期成会出的漂亮的解说书《宗像神社》。其中印有下面的一幅照片： 神从冲岛迎到大岛和田岛的仪式。两只当年制造的新船，载着大岛和田岛所祭祀的神，走在许多渔夫(宗像神社所供奉的祖先神的子孙)所参加的船只的前面。那船队的形式，就好像是许多船只在保护着这两只载着祭祀神的船，从冲岛出发，开往大岛和田岛。看到这张照片，我感到好像是在哪儿看过的画。园本小姐抢在我前面说，那不很像是那些鲨鱼排成行列的样子吗!叫她这么一说，那确实很像是鲨鱼排列在海面上，兔子在鲨鱼背上跳蹦。我虽然不是兔子，但也真想从那些排列的船上跳着跑过去。』
这个祭典本身也和兔子的故事很相似。兔子是从岛上往陆地上移动。这个祭典也是一个移动的祭典。它大概是表现宗像神及供奉它的种族由于某种原因，从冲岛向大岛或田岛搬迁时的情景。
⑤总结：
白兔从冲岛来到本州，其实就是在暗示白江村的战败之后，信仰宗像神的人们从岛上撤离来到大陆上。并且就像故事中白兔所说的那样，岛上的人民可能是缺乏来到大陆上的条件的，所以向鲨鱼（阿县族）求助，也就是借船。兔子们顺利来到了本州，但是在答谢帮助的这个过程中，可能和阿县族发生了一些矛盾。
白村江的战败，使得日本由海国变为农国，于是被信奉的海神也随之变成了陆神。
附言：①感谢 @NUTTY FRUITCAKE 给我的种种修改建议，我的良师益友~
②如果有其他见解的朋友，不管是补充还是异议，都欢迎留下评论【拇指】
